第二十一章-《外科风云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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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钟老师这些徒弟里,你和他是最亲的,他家里又是个女儿,出了这种事,你到现在都不到他家里去帮忙,你觉得合适吗?”杨羽说得合情合理,陈绍聪却突然大声道:“我不去!我不能去见乔姨。”
杨羽在他身边蹲下,劝道:“你怎么回事啊?你光在这难受有什么用!人已经没了,你就别想了。老师走了你也不去,师母会埋怨你的……”她说着去拉陈绍聪,陈绍聪却用力甩开她的手,跳起来,大声吼道:“我不去!你知道什么?!我不能去!我没脸去见他家里人!她埋怨我才好呢,我恨不得她打死我!”
杨羽惊讶地瞪着他:“你胡说什么呀?你怎么了?”
陈绍聪眼睛血红,吼着:“我去了你让我说什么?说钟老师是替我去的,是替我去死的!”
“你什么意思啊?”杨羽震惊。
陈绍聪流着泪退到墙角,更咽着说:“本来去医疗队的应该是我。是我妈打电话来不许我去,我自己也想着移动初诊平台的项目进行到最关键时候了,我想这个最考验人的时候在医院好好表现,让所有人能看见我有能力。我也没想到会出事……没想到,钟老师替我去了,没能回来……”他说着,哭着又坐在地上,把头埋在膝盖之间缩成一团。
杨羽怔怔地看着他,不知该如何是好,然后慢慢地,她在他面前跪坐下去,伸手抱住了他。
天色已晚,庄恕把陆晨曦带到自己办公室,给她倒了热水,两人静静靠坐在沙发上。陆晨曦面色疲惫,喃喃地自语:“陈绍聪已经起不来了,明天我不能休息,我得在急诊盯着,钟老师家你替我去吧。乔姨是个要强的人,什么事儿都不愿意麻烦我们,但是她身体确实不好,有高血压,你替我们看着她吧。”
“嗯,我请好假了,我会去的。”
陆晨曦长出一口气:“当时他抢着要上器材车,我们谁也争不过他。他说要跟司机说话怕他打盹儿,我们一想也是,钟老师跟谁都合得来,司机师傅也愿意跟他聊天,就让他去了。谁想到就这么几十公里,还遇上这种事……我们当初要是搬东西手快一点,早一分钟发车,也许就错过去了。”
庄恕摸摸她的头发:“你不要自责了,这种事情,没有人能预料得到。”
“我知道,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我突然觉得好累。”陆晨曦疲倦地合上眼睛。
“你们在医疗队一直紧绷着,精神都是高度集中,也没休息好,加上发生这件事情,体能和精神上一定都到了极限,我送你回家休息去吧。”庄恕温言道。
陆晨曦轻轻摇头:“我不想回去……我躺在床上就想哭,就让我在你这儿待一会儿,行吗?”
“我拿件衣服给你盖一下,你睡一会儿。”庄恕起身从椅背上取下一件衣服,让陆晨曦躺在沙发上,给她盖上衣服。陆晨曦往后挪了挪给庄恕让出地方,庄恕坐在她身边,握住她的手。陆晨曦看着她,眼中有难得一见的脆弱:“明天的急诊里再也看不到钟老师了,庄恕,聘期结束了你能再续签吗?我希望你留得久一点。”
庄恕温柔说道:“我……我也想留下。”
陆晨曦长长出了口气:“傅老师退休了,钟老师也离开了我们,现在我在仁合,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。”庄恕没有回答,只是一直握着她的手。
陆晨曦喃喃地道:“之前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,谁都打不倒。失恋算什么,踢出心胸外科也不在乎,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。可是今天,我感觉自己不像以前那么坚强了,或许是因为你吧,心里有了一个依靠,人就会变得脆弱。”
庄恕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安慰她:“没有人能永远冷静坚强,我们都一样。”
“经历了这么多事,也看见了生命的无常,我有点怕了。我想抓紧一切机会,和珍惜的人在一起,我害怕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,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。庄恕,我……我有点想结婚了。”陆晨曦眼睛已经快睁不开,迷茫地轻声道。
庄恕把她的手放在脸颊上贴着,没有说话。
陆晨曦呜咽地低语了一句:“我……我真想钟老师啊……”终于陷入了昏睡。
庄恕看着她熟睡的样子,理了理她额前的乱发,以极低的声音缓缓说道:“我没想到这次回来能遇见你。现在的仁合医院对我来说,是一个很矛盾的存在。有的人让我很敬重,有的人让我很无奈,有的人让我……难以面对,更害怕伤害她。我不知道我想要做的事,离开了钟叔叔,自己还能撑多久……”
房间里一片沉静,窗外的月光通过百叶窗,洒落在地板上,也照在庄恕瘦削的脸上,他的神情十分茫然。
陆晨曦蜷缩在沙发里,睡得很沉。
突然,茶几上庄恕的手机振动声响起,他立刻按住不让声音吵醒陆晨曦,低头一看内容,他绝望地闭上眼睛。
林皓病危。他连接的监护器屏幕上,心电图曲线杂乱,仪器警铃响起。而他表情痛苦,半张着嘴,呼吸困难。
林欢抓着父亲的手叫道:“爸!爸!您别着急,大夫马上就来了!”
护士拿着几瓶药液冲进门。
庄恕跑进病房,做心外复苏、疏通气道,看了眼最新的肝肾功能结果,他难过地道:“上呼吸机。”
病床上的林皓却突然发出声音,庄恕忙凑过去,听林皓艰涩地说道:“我不上……不上呼吸机,叫林欢来……”
林欢上前抓起父亲的手叫着:“爸!我在,我在呢!你说吧。”
“……要和你妈妈好好地生活……别怕,即使我不在了,还有家人……”林皓看了眼庄恕,“有你的家人……爱着你。”
庄恕忍住悲痛把头低下。
林皓嘴里喃喃地念着:“庄大夫……”庄恕上前抓着他的手。林皓艰难地道:“庄大夫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林欢抬眼看看庄恕,眼里是掩饰不住的不满。
庄恕对林皓低声道:“对不起……”
林皓痛苦地喘不上气,停止了呼吸。监护仪传来持续的报警声,显示出一条直线。
林欢号啕地哭喊:“爸!爸!”林母也上前伏倒痛哭。
庄恕难过地闭上眼睛。
林欢哭了一阵,猛地起身将庄恕推出病房,一边向外推搡着一边大叫:“你为什么没救活他,为什么?手术不是很顺利吗?你是什么专家!我爸感染都是因为你!我爸的死你要负责!我要告仁合!我要告你!”她捶打着庄恕,不停地斥责着,医护上前把她拉开。她满脸是泪,挣脱开护士,喘息着盯着庄恕。
庄恕眼中含泪,向林欢深深鞠躬:“对不起,林小姐。”
林欢恨恨地看着他,流着泪慢慢地走回病房。
庄恕转过身,神情木讷地往前走着,眼泪终于流了出来。闻讯赶来的陆晨曦站在不远处,两人对视,庄恕双眼通红。陆晨曦走到他跟前,一把抱住他:“别难过了,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,在这种特殊的时候,我们都没有办法。”
庄恕轻轻地推开她,怆然道:“你知道……她是谁吗……她是我的亲妹妹。”
陆晨曦一愣:“林欢?”
“现在我该告诉你了……我是谁。”庄恕哑声道。
陆晨曦呆呆地看着庄恕:“你……是谁?”她一脸茫然不解,“你在说什么?”
“二十九年前,有一位车祸患者,在仁合医院抢救脱险,他的夫人在当天生下了他们的女儿。不幸的是,若干小时之后,这位伤员因药物过敏而死亡。官方的定论是,伤员的责任护士张淑梅因为疏忽,取错了药物,给标明青霉素过敏的伤员输入青霉素,而不是医嘱上开的利多卡因,造成了这起医疗事故。”
陆晨曦怔怔地看着他,“你,你说的这个伤员,这人是我的亲爸爸啊!”
“我就是张淑梅的儿子,小斌。我母亲始终不承认她拿错了药物,一直申诉,但没有结果。所以,”他凄然道,“我现在没有任何证据,没有任何人证、物证,能证明我母亲是冤枉的。那么,我母亲就是那个害你失去了生父的护士,你们一家人心中,那个玩忽职守的护士。”
那个夜晚,发生了太多事情。
但时间从不会停步,依然如故前行,只是离开的人再也不会回来,而有的裂缝又需要更多时间才能消弭。
早晨,杨羽和白雪照惯例参加在护士台由护士长主持的交接班。交接完成后,护士们散开,各自准备工作。
杨羽和白雪转身往工作告示墙走,边走杨羽边从资料下抽出一张外卖单道:“这家陕西面馆是咱们院对面新开的,看样子还不错,今晚就定这家吧。”
“照片儿都拍挺好看的,谁知道呢。”白雪道。
“尝尝呗。”杨羽走到公告墙边的一块木板旁,把外卖单钉上去,目光移向松木板的一角,那里挂着一个小挂件,挂件里是钟西北叼着烟搞怪姿势的照片。杨羽看着挂件,心中感慨,随后伸手轻轻拨了挂件一下,轻声道:“老头儿,早上好啊。”
挂件轻轻摆动着,杨羽看着挂件微微一笑,转身离开,走向急诊医生办公室。看到陈绍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,脸色憔悴,头发略乱,手里捏着一片气泡膜,啪啪作响。
杨羽走过去站在他身边,柔声问:“吃早饭了吗?”
陈绍聪心不在焉地说:“吃了。”
“吃的什么?”
“忘了。”
杨羽知道陈绍聪一定是没吃早饭,叹气道:“你想吃点什么,我去买。”
“算了。”陈绍聪还是耷拉着头,手里一直啪啪地捏着气泡膜。
杨羽忍住恼火说道:“移动初诊平台那个事儿,你什么时候开始啊?马主任上任开会的时候,不是还问你了吗?”
“看吧。”陈绍聪继续捏着气泡膜。
杨羽一把抽掉他手中的气泡膜,生气地说:“你还要装死人装到什么时候啊?”
陈绍聪面无表情,看都没看她,晃晃悠悠站起来,一边走过她一边嘟囔着:“装到真成死人的那天。”
杨羽看着他的背影,恨恨地捏了一把手中的气泡膜,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。
陆晨曦穿好外套,拿起桌上的包走向卧室门口,但她忽然停住了——因为听到客厅有动静,是庄恕在走动。她站在门口仔细听着,等待着,直到客厅里庄恕的脚步声到了门外,传来关门声后,她才拎着包,打开门走出卧室,走进客厅收拾着桌上的资料往包里装。忽然门又打开了,庄恕拿着一个快递包裹进屋,与陆晨曦打了个照面。
两人都是一愣。
庄恕有些尴尬地道:“刚才快递送到楼下去了,我去拿了一下。”
陆晨曦没说话,继续收拾手里的东西。
庄恕拿着包裹走到桌前开始拆快递,低声道:“这段时间院里这么忙,我也来不及搬走。”
陆晨曦没看他:“我也没赶你。”
“等我忙完手上这些事,或者你父母要来了,我会搬走的。”庄恕说道。
“我爸妈一向都是突然袭击,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,你什么时候想搬……随便。”陆晨曦依然没有看他,收拾好包,拎起来要走,又停下脚步问,“我听说林欢已经找了律师,要告医院?”
“是,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。”庄恕平静地说。
陆晨曦淡淡地道:“最好让她只告你,别告仁合。”
庄恕从拆开的快递包裹里拿出一副女式高尔夫手套。陆晨曦看到了,但装作没看到,快步走向门口。
庄恕把手套递过去:“送你的,快递太慢了。”
陆晨曦停住看了一眼说道:“自己留着吧。”拎着包出了门。
庄恕无奈,默默地把手套放在了桌上。
杨子轩还是每天坚持着运动的习惯,跑步回来,顺便拎回早饭,还没来得及吃,看到杨帆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。
“昨晚几点回来的,下飞机以后怎么没直接回家啊?”杨子轩问。
杨帆倒了一杯水,带着倦意道:“出机场的时候两点多了,开会的人一块儿吃了点儿消夜,我又去院里看了看,到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。”
“那您今天上午还去啊?”杨子轩关心地看着他。
“就在办公室待着,也不做手术,还是去吧,有点困也没关系。”杨帆揉揉脸颊。
杨子轩示意桌上的早饭:“那您快吃吧,我洗澡去了。”
杨帆叫住他:“等会儿。你那个救灾的数据,我开会的时候给同行们都看过了,他们都夸你呢,我把这个夸奖给你转达了啊。”
杨子轩笑了:“怎么样,给您长脸了吧?”
“长什么脸?那也是我自己的成绩。”杨帆得意地道。
杨子轩失笑:“看把你能的。”
杨帆走去拿包,打开拿出一张卡,递给杨子轩:“你马上要回美国了,这两天把该见的朋友都见一下吧,想买什么,自己看着买。”
杨子轩笑了笑,没接。
杨帆挑眉:“怎么了?这次我不给你限额。”
杨子轩不信地说:“您少来这套。”
“熊孩子怎么说话呢?”杨帆故作生气的样子。
杨子轩笑了,一把把卡抓过去道:“您又不是不清楚我回来是干什么的,二段论文还没写出来呢,我能走吗?”
“有一篇交差就行了,把救灾数据拿回去再做一篇嘛。”
“nih给我基金可不是为了给您长脸的。”杨子轩说着一边挥着手中的卡一边往房间里走,“不限额是吧,别哭啊爸。”
杨帆看着儿子的背影,叹了口气。
陆晨曦和庄恕出门不久,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。
董学斌拎着简单的行李从后座下来,副驾上的程露没下车,探出头道:“你先上去,晨曦和小庄他们肯定不会自己做早饭,我把沈大成家的青团先给他们送过去,放久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“对对对,让他们趁着新鲜吃了。跟小庄说一声,晚上早点回来吃饭。”董学斌笑呵呵地道。
程露也是满脸笑容地应了句:“好!”
董学斌挥挥手:“路上小心啊。”
程露甜蜜地嗔了句:“坐在车里小心啥,上去吧你。”继而对司机说,“师傅,走,去仁合医院。”
出租车启动离开,董学斌拎着箱子往小区里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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