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-《外科风云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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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羽理所当然地道:“谁规定非得男的求啦?他那么磨唧,你这么霸气,你说谁求?”
陆晨曦愣了一会儿,骤然一拍大腿:“说得有理啊!姐为啥要跟别人一样呢?等救灾结束,姐就拿着玫瑰花和戒指,跟他求婚!看他还能再说什么!”
面包车在山路上奔驰了好几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的灾区医疗站。
陆晨曦和杨羽在防雨帐篷里清点器械。杨羽手上不停,话也不停:“姐,你回去就抓紧着把婚求了吧,现在全院护士圈儿都传开了!都在讨论,昨儿晚上呼吸科应大夫给庄大夫下的什么药呀,这么神奇?”杨羽笑了。
“还笑!我就知道,该把那小护士灭了口。”陆晨曦凶巴巴地道。
“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,至于吗?”杨羽就是觉得很乐。
“反正这次回去,院里谁看着我笑我都会觉得她心里有鬼,但万恶之源就你们家陈绍聪!哎,这家伙怎么没来啊?宣布名单的时候有他啊。”陆晨曦不解地问。
钟西北走过来插话道:“是我没让他来,这小子业务能力还行,心理素质不行,他就别来给我添乱了。”
杨羽埋怨:“主任,您就是太惯着他了。”
“院里也不轻快,不信等这次救援结束了你回去看看,保准瘦三圈儿。”钟西北道。
这时医疗队护士从帐篷里往外喊:“钟主任,陆大夫,有重伤员要送下来了!”
陆晨曦应了一声,和钟西北、杨羽抓起雨衣赶紧跑去。
庄恕拿着两杯咖啡走上天台,远远看到陈绍聪靠在那儿抽烟,他走过去,递给他一杯:“做了两杯咖啡。给,带回来的咖啡豆,这是最后两杯了。”
陈绍聪掐了烟:“谢谢啊。今天做了几台?”
“十台。”
“悠着点儿吧,你病还没好利索呢。”陈绍聪在急诊忙了一天,也是一脸疲倦
庄恕笑笑:“顾不上了,这一着急,好像病都好多了。”
陈绍聪摆摆手:“那是假象,靠精神头撑着呢。”
庄恕看向他:“你撑不住了?怎么抽上烟了?”
陈绍聪闷闷地道:“我早戒了,今天有点郁闷,借了根。”
“郁闷?”庄恕不解。
“是啊,姑娘们都去灾区了,咱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却留在院里,这叫什么事儿啊。”陈绍聪闷声道。
庄恕坦然:“我是听从院里的安排,杨院长说现在手术多,肯定不能放我走,那你为什么没去前线?急诊也离不开你吗?”
陈绍聪有点儿尴尬地道:“是啊,院内急诊也需要骨干嘛,要是连我都去了,钟主任可真不放心了。你看早晨,我是第一个接到电话的,陆晨曦都是第二。”
庄恕一笑。
陈绍聪叹口气问:“哎,你懂地质吗?”
庄恕摇头:“我这二十年,基本上没看过跟医疗无关的书,地质就更别提了,跟大部分人一样,只听得懂新闻和天气预报里的那些名词。”
“哦,我还一直把你当天才呢,啥都懂,无所不能。”陈绍聪还是很低落,庄恕拍拍他的肩,抬头道:“放心吧,按照常识,既然天都晴了,灾区的次生灾害应该也没那么多了,不用担心。”
“别光说我,你就不担心陆晨曦?”
“当然担心了,不过,有那么多救援官兵跟他们在一起,也不会出什么事儿。”庄恕说得平静,但停了停却补了句,“下次借烟,记得要借两根。”
陈绍聪心里明白,道:“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安顿下来了,希望一切顺利吧。”两个人一起抬头看着天空,看向远方。
心胸外科的走廊,楚珺这时候才有时间坐在报纸上吃面包,杨子轩走过来,楚珺拿出一张报纸要给他垫上。杨子轩阻止:“不用,这块地老胡都拖了八遍了,干净得很。”他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,拿起楚珺的水就喝。
楚珺笑了:“你们志愿者帮了大忙了,那个老胡忙里忙外都没歇过。”
“别看他平时奇形怪状的,其实心里特温暖,他在公司里喂了十好几只流浪猫呢,还捐助过失学儿童,没想到吧?”杨子轩感叹。
楚珺赞赏地点点头:“你跟胡总一个是年轻科学家,一个是漫画公司老板,在我们这儿推轮床擦地板的,真是有点儿屈才了。”
“嗨,我们这时候要想出点儿力,也就只能干这个了,比不上你们这些大夫,不可或缺。”杨子轩笑道。
“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可或缺的。你也看见了,我就只能登个记、测个体温、量个血压之类的,真正不可或缺的是手术室里那些专家大夫。”楚珺说着往庄恕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杨子轩却道:“可是啊,没有你们这些年轻大夫,他们也没法儿工作。”
楚珺白他一眼:“行了,你别糊弄我了。”
杨子轩凑过去低声道: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,我爸跟你这么大的时候,还不如你呢。你现在能管十几个病人,我爸那会儿还是主治大夫屁股后面的小跟班儿。”
楚珺觉得有点好笑,没好气地道:“有这么说自己爸爸的吗!”
杨子轩正色道:“所以我觉得,你现在特别厉害,搞不好将来仁合历史上第一任女院长就是你。”
“我不听了,本来还有点儿相信呢,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。”楚珺起身要走,杨子轩赶紧拉住她:“哎,别走别走,跟你说个正事儿。”楚珺这才又坐了下来,听杨子轩说道,“老胡跟我说,在医院干了一天活儿才知道,当大夫真辛苦,尤其是在这种非常时期。他告诉我,他看见那么多病人痛苦的眼神,他竟然有点儿害怕,说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大夫,会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情。”
楚珺颔首:“没想到干了一天志愿者,就对我们的职业有这么高的评价。”
“他诚心地建议楚大夫,不要辞职了。”杨子轩认真地说。楚珺有点意外,看着他:“这是他说的,还是你说的?”
“他说出了我的心里话,我们都是这么想的。”杨子轩声音诚恳。楚珺有些感动,眼圈都有点热热的,杨子轩坏笑道:“煽情吧?肩膀给你靠靠?”
楚珺笑着捶了他一拳。
急诊大楼外,一辆急救车停在门口,急救人员拎着桶来来回回地正在清洗、消毒。
杨帆也钻在车里,正在给救护车上的器械消毒,没回头地伸手冲后面道:“再来瓶消毒剂!”
一只手把消毒剂递过来,杨帆接过东西回头一看,发现递过东西来的人是傅博文,不由一怔。
傅博文看着他笑道:“你这是新院长亲自擦急救车,求表扬吗?”
杨帆也笑了:“傅院长,您怎么来了?”
“出了这么大的事,我来院里帮帮忙。”
“院里是缺人手,不过您身体行吗?”杨帆说着话,从车里爬出来,坐在车厢板上,傅博文也顺势坐在他的身边,说道:“好多了。我退得急,应付突发事件的一些注意事项,我还是比你熟。再者,有些合作单位的负责人,还不知道仁合换了院长,我在这儿能替你托着点儿。”
“太好了,平常没觉得有什么,一出大事儿,还真想您在身边儿。”杨帆笑得诚恳。傅博文微笑道:“我在身边儿,还能帮你擦急救车是吧?你怎么干上这个了?”
杨帆吁口气:“他们都累了一天了,这么晚了,我能帮上点忙就多帮点,再过一个小时,他们又要赶回郦峰去拉伤员呢。”
“这次灾害,对仁合也是一次锻炼。我听说救援队已经去灾区了?”
“应该已经到了。陆晨曦也参加了,这可是她主动申请的,您不能怪我啊。”
傅博文看着他,歉然道:“我怎么会怪你呢?我知道她是个好大夫,但确实需要再历练,之前是我把她惯坏了,这也是我应该反思的问题。”
“谢谢您能理解。”杨帆也算松口气。
傅博文摆摆手:“现在不说这些闲话了,重要的是怎么应对这次灾难,挺过难关去。根据以往的经验,今天还不是最紧张的时候,明天病患可能会大量涌入,医院在饱和的状态下,发生交叉感染才是大麻烦。”
杨帆皱眉:“这也是我最担心的,重灾之后,跟上来的就是疫情,这是所有灾害避不开的问题。从灾区下来的重伤员,手术是一关,防疫关更难。”
“你跟卫生局讨论过吧,他们是什么意见?”傅博文问。
杨帆叹了一口气:“上级要求我们打开绿色通道,无条件接收伤员,说得轻松啊……”
傅博文拍着杨帆的背:“无论是从行政上,还是人道主义原则上,这个命令都必须执行。为难你了。”
杨帆点点头,又叹了一声。两人静静坐着,背影都有点疲惫。在这有些倦意的黑暗里,仁合医院急诊的红十字显得分外醒目。
傅博文对救灾工作的判断,来自多年经验。
果然如傅博文所说,第二天,大量伤员被送进了仁合医院,不光是来自灾区的,还有各医院转来的无法处置的重症伤员。在昨天已经接收了将近两百多名伤患的基础上,大量伤员的送入确实对已经超员的医院带来很大压力。
陈绍聪已经忙得面无人色,恨不得能变成个八爪鱼,这边刚处置好一个伤员,耳边听到救护车的声响,立刻又推着轮床迎上去接收新伤员。急诊已经超常拥挤,护士长带着急诊护士们来往穿梭脚下不停。
陈绍聪和一名男护工、两名女护士一起抓住轮床上浑身泥泞的患者身下的床单,齐力将伤员抬起,挪到病床上。伤员昏迷,失去意识,陈绍聪检查瞳孔,对光反射,听心跳,急道:“接监护,叫神经外科,给氧!”旁边有护士在大声喊道:“陈大夫!刚送来的伤员心跳停了!”陈绍聪吼着:“给我一个心电监护!”两步赶过去,从一个护士的弯盘里抓过一把剪刀,剪开心脏停跳伤员的衣服,飞快地把粘片贴在伤员胸口,但扭头看去监护器屏幕是一条直线。陈绍聪挥起拳头,一拳击打在伤员胸口,接着进行按压,终于,屏幕上平直的线开始有了起伏。陈绍聪一边听心肺,一边交代:“复跳了。小白监护这个伤员,急查血电解质。”他话音未落,另一边的护士开始喊道:“陈大夫!伤员血压测不到!”陈绍聪立刻过去,确认血压,随即开放静脉通路,输入平衡溶液,一边检查一边说:“监护血压。他没有开放性外伤,可能是胸腔或腹腔内出血。床边b超照肝胆胰脾,床边x光胸片!”正在这时,一个伤员突然浑身强直性痉挛,不受控制地挥舞着手,打翻了旁边正要给他清创的护士手中的盘子,盘子咣当一声落地,针管纱布四处滚落。护士本能地往后退。陈绍聪第一时间抢上前,在伤员几乎滚落下去时按住了他,捏住他的双颊,防止他咬伤自己,冲有点吓愣的护士吼道:“这不就是抽搐癫痫发作吗?!给我拿盐水浸的湿毛巾!”护士转头去拿湿毛巾,陈绍聪还不敢放手,却听得耳边几个声音喊起来:“陈大夫!”“陈大夫,患者腹部剧痛,是叫普外还是……”
陈绍聪满头是汗,眼前都有些发花,压不住喉间一声嘶哑的大吼:“等一等!”大家惊得静了静,听他抓狂地又喊了一句:“我只有一双手!别催我!”
护士们没敢说话,这时,身后一只手按住陈绍聪的肩膀,陈绍聪崩溃地头也不回就继续吼:“谁啊!干吗?”“别急,我来帮你。”身后传来的声音是属于傅博文的,陈绍聪有点尴尬:“傅院长,您来了。”
傅博文拍拍他,冷静地挨个走过轮床,给出医嘱——
“休克体征,立刻开放两条静脉通路,给平衡溶液,给头孢它定预防感染。”
“伤员肋骨折断,胸骨骨折,严重血气胸,要立刻准备手术。通知心胸外科庄大夫。来,给我做准备,我给他做术前的闭式引流。”
“这个患者可能是因为受凉,长时间没进食引起的胃肠痉挛,去拿温盐水,再拿一个暖宝。”
……
傅博文有条不紊地处理完紧急情况,转身看向陈绍聪。陈绍聪低头:“傅院长,谢谢您,我刚才……有点儿着急。”
傅博文温言道:“你干得不错,不过要是老钟听到你刚才的话,他会觉得你丢了他的人。”
想到钟西北,陈绍聪头垂得更低:“我错了,傅院长。以后不会了。”
“去吧,还有很多患者,够我们忙的了。”
陈绍聪感激地点点头,走向伤员。傅博文环视着四周,叹了口气。
心胸外科走廊里挤满了加床,患者们挤挤挨挨地在输液。门口放病历的车子一辆辆地列在楼道两边,放满了还没来得及收回病历架的病历。护士们有的查点病历,有的带着护工收拾有些凌乱的楼道,有的在安置病人……都带着一脸疲倦忙碌着。
张默涵和心胸外科护士长从楼道一端匆匆往护士台走。张默涵边走边问:“刚送过来一个胸腹联合开放伤,庄大夫接的手术。现在还有病床吗?”
“所有病房、重症病房、特别护理都满了,走廊里都快加不下了。”护士长拧着眉头道。
张墨涵转头看着走廊尽头的加床区,皱眉叹气:“尽量想办法吧。”
杨帆的办公室作为抢救期间的临时会议室,有些凌乱,他和傅博文把若干资料放在办公桌上翻看着。杨帆盯着一份数据开口道:“傅院长,三年前那次地震,我们是第一接诊医院,外科、重症、急诊都百分之一百五十的负荷。当时的急诊和重症都出现了感染。看今天早上的情况,负荷马上就要超过百分之一百五十了。”
傅博文皱眉:“你是说接诊量再加大,就应该停止接诊了,是吗?”
“按照书本上的理想状况来讲,是应该停止接诊的,但是现实情况并不是按照书本里的理想状况来的。我们绝不可能因为超负荷而停诊。我们仁合停诊了,挡在门外的伤患有地方送吗?”杨帆道。
“好一个绝不可能啊!我问你,一旦因为患者密度过大,发生院内感染,控制不住,出了人命,怎么办?”
“您以前没有遇到过超负荷接诊,可能出现院内感染的情况?按照理想状况,关门停诊过吗?”
“坦白地说,每一次,我都得做好一个准备,万一真发生院内感染控制不住,舆论起来,上级追责,就要引咎辞职。到时候人家会拿‘理想状态’和‘书本标准’来指责你草菅人命,不会管你如果遵循书本标准,是不是死人更多。”
杨帆笑了笑:“在中国当院长,每个人,时时刻刻都得做好这种准备。这点担待,我还是有的。”
傅博文眯眼看着他,目光多了几分赞赏:“三年前我们超负荷,百分之一百五十,能把感染控制到十五例以内,经过这几年的历练,我就不信咱还能退步了。你去主持大局,保证院里正常运转,各科室主任那边,我替你盯着,把预防感染的每一步措施做到最严格。”
杨帆笑笑:“这次救灾结束,我请您喝酒。”
“你忘了我是怎么离开手术台的了?”傅博文淡淡地笑道,杨帆懊恼地拍拍脑袋:“哎呀哎呀,忘了忘了,喝茶吧,我这儿有好茶。”
庄恕一直连台转地做着手术,结束完一台,刷手衣外披着白大褂走出来,往心胸外科护士台走去。
楚珺和几个年轻大夫、护士正一人拿着一个烧饼夹酱肉吃着,手下还在不停地忙碌着整理病历。见他过来,护士长赶紧扒拉装食物的袋子,拿出最后一个烧饼递给他:“给,庄大夫,最后一个。”
庄恕拿起来猛塞了两口,含糊着道:“我半小时后还有一台手术,实在来不及出去买饭。哪儿买的?太好吃了。”
护士长笑:“这是我妈刚给送来的。昨儿一夜没回去,我妈想出这个既简单又顶饱的,看,刚给送来就吃光了。”
“等这次救援过去,我请你去吃烧烤,还这烧饼的人情啊。”庄恕也微笑道。
楚珺举起手来:“见者有份。”
庄恕笑了笑:“分区所有人都有份。楚珺,把下一台的手术资料给我看。”
楚珺递过资料去,庄恕一边吃一边看检查结果,签字,忽听得护士长接电话,声音震惊:“什么?心胸外科发现了一例高度疑似气性坏疽?”庄恕一口咽下烧饼,抢过电话道:“给我,喂,我是心胸外科庄恕,其他科室发现有吗?急诊也有一例……知道了。马上进行隔离,等院里的处理消息。”挂了电话,庄恕对护士台旁的众人严肃说道:“从现在起必须严防大面积感染,不能再接诊新的病人了。护士长,给保卫科打电话,立刻关上大门,我去找杨院长。”
护士长点点头,立刻拿起电话。庄恕转身快步走开。
保卫科和保安接到通知立刻开始关闭大门,众多病患和家属被挡在门外,一时喧哗四起,责问、哭泣甚至叫骂立即卷起声浪,杨帆得到消息立刻往医院大门赶,对着保安怒道:“怎么回事?谁让你们关大门的?”
保安解释:“院长,是心胸外科庄大夫通知的,我们也不清楚情况。”
“给我打开!”杨帆吼道。庄恕也已跑来,拦住杨帆:“院长,不能开门!”
保安看着两人不知道该听谁的。
庄恕对杨帆紧急地低声道:“院里发现高疑似气性坏疽,这种情况下不能再开门接诊了。”
杨帆有些惊讶:“多少例?”
“刚才电话通知说已经有两例了,分别是急诊和心胸外科。”庄恕皱眉道。杨帆担忧地看向门外的患者,又看看庄恕,有些为难,沉吟道:“两个科室,两例气性坏疽,确实来得太突然了,不过……还是先把门打开,先处理危重伤员!”
庄恕有些不可置信:“为什么?这是发生了气性坏疽啊!我们现在收的伤患本来就超过了正常流量,隔离、消毒、防护都已经做不到惯例标准,这种情况再收更多患者……”庄恕努力镇定了一下,转成道歉的语气继续道,“好好好,我很抱歉,我贸然地请他们把门关上,我越权了,但是现在的情况,院内的安全我们都已经不能保证了,再收更多的人进来……”
“这些我都知道,但是你也看到了,这么多伤员刚从灾区送过来,都在等待救治,我不能把他们关在门外。”杨帆按着眉头猝然打断他。
“现在关闭大门,是为了保护他们,不是见死不救!我坚持在气性坏疽没有处理好之前停止接诊,这也是大型救灾工作的执行标准!”庄恕坚持地说。
杨帆叹气:“非常时期我不可能严格执行条例,更不要说,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的标准也不尽相同。我们国家的医疗资源,跟美国的不能比。美国的医患比例是多少?中国是多少?我说十倍不夸张吧?现在不能放弃任何伤员,是仁合的原则,也是上级的指示。”
庄恕看着他尽力缓和了语气,恳切地说道:“那也要视现实情况而定吧,上级并不知道仁合已经发生了气性坏疽,我们应该根据具体情况做出保护最多伤员的选择。我建议,至少等上级给出明确指示再决定是否继续接诊。”
杨帆无奈地拿出手机拨打:“好吧,我再汇报一次。”
大门外家属和伤员的情绪越发激动,保安艰难地维持着秩序,不时转头求助地看向杨帆。
二十多个医护人员也闻声出来,看看门外的伤员病患,再看看杨帆,神情焦灼。
庄恕不言不动,蹙着眉,默默听着杨帆向领导汇报:“到现在,骨科收了七十九人,神经外科二十人,心胸外科三十五人,急诊科四十人,icu十二人,普通病房加床也早都满了。我们本来预计一百五十张床是极限,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了,走廊也都是加床的患者……现在又发生了气性坏疽,如果再放大量患者进来,无菌操作很难进行啊,实在是太危险了,您现在的会议上是不是可以先讨论下我们的问题,给一个明确的指示……”
远方的灾区医疗站,陆晨曦正在给一个腿部受伤的战士做清创后的包扎,叮嘱道:“好了,注意不要沾水,避免感染。”战士起身,一瘸一拐地边走边说:“不沾水可太难了。”
“尽量小心点吧。”陆晨曦扬声再叮嘱了一句。
一名护士带着一位中年女人过来:“陆大夫,这位阿姨来这儿找人。”陆晨曦摘下手套问:“阿姨,您找谁?有什么事儿吗?”
中年女人惶然道:“大夫,我找我老伴和女儿。”
陆晨曦从桌上拿起伤员的名单问:“伤员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老伴叫林皓,女儿叫林欢,说是几个小时前送过来的。”中年女人忧心忡忡。
陆晨曦按着名字查找,而正从一旁经过的钟西北听到“林欢”这个名字后一下站住了——林欢?不正是庄恕不久前告诉他的,当年走失的南南如今的名字!庄恕说,林欢的父母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抚养,从来没有告诉过她,她是收养的。难道会这样凑巧,眼前这位就是小斌妹妹南南的养母?
陆晨曦扶着她坐下,拿着伤员名单道:“您别着急,林皓确实受伤了,您女儿林欢没事。”
“伤得严重吗?人现在在哪儿呢?”她忽地又站起身。
陆晨曦轻声道:“他是被武警战士从废墟里挖出来的。泥石流发生后,他身子被卡在挤压变形的两个窗框中间,胸口有玻璃刺入。”陆晨曦说着话的时候,钟西北走过来,拿过伤员名单道:“我看一下。”
中年女人焦虑地问:“啊?这么严重啊……那人还能活吗?”
“他送来的时候失血量很大,我检查过了,玻璃可能插在肺动脉上,不能在这里处置,已经安排急救车把他送到嘉林的仁合医院去了,您女儿也陪着去了。”陆晨曦柔声道。
“那我也得赶紧去,谢谢您啊大夫。”中年女人感激地说。陆晨曦点点头:“好,您赶快去安置点吧,那边有免费的交通车。”她指了个方向,“往那边走,过去就能看见。”
中年女人应着,向她指的方向走去。
钟西北把名单递给陆晨曦,问:“这个伤员怎么样,能救过来吗?”
“及时手术的话,应该能行。”陆晨曦想了想道。
钟西北稍微放了点心:“哦,那就好。”他想来想去,走到一边去拨通了庄恕的电话:“你上次说,南南找到了,她改名叫林欢了?你知道她养父的名字吗?”
“啊?”庄恕正在大门口,面对着面前望不到边的等待进入医院救治的伤员,和杨帆一起等候上级的指示。这时突然听钟西北说起妹妹的养父,并没有琢磨为什么,只条件反射地回答:“父亲林皓。”
“那真的巧了。她的养父受伤了,已经送到仁合去了,你留个心。”
庄恕一惊:“南南?”
“就是林欢!她父亲叫林皓,有严重的胸外伤,应该已经到了……”钟西北的声音还在耳边,庄恕已转身看向大门口,脚下也不由地向大门走去,视线搜寻着。
忽然,他的目光定在了一个女人身上。
南南,他看到了南南——她现在应该叫林欢,她远远地挤在院外的人群中,正在焦急地跟栅栏里面的医院工作人员交涉,说话间不时回身指着身后不远处被拦住的一辆急救车。隔着这么远的距离,他都能真切地感受到,她因为重伤的父亲被拦在医院大门外的焦灼。
庄恕的脑子里一团乱麻,太多久远前的画面,交错着闪现在眼前。
有的模糊,有的凌乱,有的破碎,有的狰狞。
而所有的画面都汇成一个扎羊角辫子的小姑娘,睁大眼睛冲他叫——哥哥。
这个小姑娘的影子由清晰而又模糊,成了眼前那个焦灼的女子。她似乎在声嘶力竭地跟拦门的工作人员说着什么,似是争吵,又似是哀求,是急迫痛苦,是害怕惶恐,又是期待和希望。
庄恕不由得向着她走了几步,几乎就要张开双臂,喊,南南,哥哥在这里。
然而却被刺耳的救护车的鸣笛突然惊醒。
举目四望,周围,是白衣的同事,是把医院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伤员,而身后,是早已超负荷接诊,又刚刚报告已经发现气性坏疽的医院……
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衣,眼眶一红,竭力深呼吸几口,压制着情绪,尽力平静地来到大门的栅栏旁。
外面,就是林欢,他找了这么多年的妹妹。
林欢声音嘶哑,恳求保安:“我爸伤得很重。救援站的大夫说,必须立刻手术。求求你,让我们进去吧。这是医院,怎么能对伤员关门呢?!”
保安满头大汗地解释:“院里发生了特殊的情况,院领导正在研究,请大家再等一等,很快会有安排的。”
林欢急得往医院里张望,目光扫到庄恕身上,她看到他胸牌上“主任医师庄恕”几个字,如同看到一线希望——“大夫!”她喊,“大夫!”
庄恕一愣:“你……你认识我?”
“您是心胸外科的庄大夫!”林欢望着他的目光满是带着无限期待的恳求,“在医疗站负责救助的陆晨曦大夫,帮我父亲做了简单的处理,她说我父亲需要立即手术!最好由您主刀!大夫,”她反复重复着“大夫”两个字,眼里噙着泪花,“保安大哥不知道,您是大夫应该知道的。我父亲需要手术,需要立即手术啊!”
庄恕只觉得每一句话,都仿佛一把尖锐的利器,切割着自己的五脏六腑。然而,面对着林欢,这个二十多年中,他每一分钟都想拥她入怀,对她说,南南不怕,哥哥在这里的女子,在她如此期待地求他的时候,他终于还是只能说:“对不起,现在我们暂时不能让你们进来。”
林欢茫然地问:“为什么?我父亲的情况很严重,陆大夫说必须把他送来立刻手术!”
“现在医院的接诊量已经超负荷了,消毒措施、无菌操作都已经很难进行,暂时不能让更多的伤员入院就医了。”庄恕低声道。
林欢绝望地看着他,眼泪已经夺眶而出:“那怎么办啊?我爸好不容易才救出来,又跑了这么远,难道就让他在医院门口等死吗?!大夫,您救救我爸爸吧!”
庄恕不敢面对她的眼睛,他极力控制着情绪道:“院长正在跟上面交涉,相信很快会妥善地安置你们,请耐心地等一等。”
“大夫,我父亲情况非常危重,能不能先让他进去手术啊?”林欢伸出双手,穿过铁栅栏,想要抓住他,“求求你,时间就是我父亲的命啊!”
庄恕微微侧开头,喉咙也有些更得发痛,艰难地坚持道:“……对不起,林小姐,现在我们必须等上级的指示,对不起。”他说完转身往回走,身后林欢哭着道:“庄大夫,求求您了,让我爸爸进去吧!陆大夫说他必须马上手术啊!庄大夫!庄大夫!求求您了!”
庄恕没有回头,咬紧牙关,眼睛有些湿润。他努力控制情绪,径直走向杨帆,见杨帆已经打完电话,忙问道:“怎么样?”
“已经和领导汇报完了,他们还在做研究和预测。”杨帆干涩地说。
“大概要多久?”
“一两个小时总是要的。”
庄恕也为难地看向大门,无言以对。杨帆长长地吐口气:“先把门打开吧。”
庄恕一听,冲口而出:“不行!”他压了压情绪,尽量语气平静地说服:“如果气性坏疽爆发,需要特殊的隔离,会进一步加重接诊负担。大灾之后,必有疫情,从重灾区来的伤员必然携带各种传染病病原,而大量抵抗力极低的伤患正是病原生长传播感染的最佳温床!超负荷接诊造成的隔离不够,空间有限又为所有疾病的传播创造最好的条件!感染和传染病如果控制不住,后果将是灾难性的,仁合甚至可能成为嘉林市瘟疫的源头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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